古诗 | 胡笳十八拍 |
朝代 | 魏晋 |
作者 | 蔡琰 |
释义 | 胡笳十八拍原文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烟尘蔽野兮胡虏盛,志意乖兮节义亏。 对殊俗兮非我宜,遭恶辱兮当告谁?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愤怨兮无人知。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 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杨尘沙。 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 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 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膻为味兮枉遏我情。 鼙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 伤今感昔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 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 天灾国乱兮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虏。 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艰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音。 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喑喑。 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 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 夜闻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 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 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原野萧条兮烽戍万里,俗贱老弱兮少壮为美。 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牛羊满野兮聚如蜂蚁。 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徒,七拍流恨兮恶居于此。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匹神何殛我越荒州?制兹八拍兮拟排忧,何知曲成兮心转愁。 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 人生倏忽兮如白驹之过隙,然不得欢乐兮当我之盛年。 怨兮欲问天,天苍苍兮上无缘。 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与传?城头烽火不曾灭,疆场征战何时歇?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 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 一生辛苦兮缘别离,十拍悲深兮泪成血。 我非贪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 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 日居月诸兮在戎垒,胡人宠我兮有二子。 鞠之育之兮不羞耻,愍之念之兮生长边鄙。 十有一拍兮因兹起,哀响缠1-1绵兮彻心髓。 东风应律兮暖气多,知是汉家天子兮布阳和。 羌胡蹈舞兮共讴歌,两国交欢兮罢兵戈。 忽遇汉使兮称近诏,遗千金兮赎妾身。 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 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 不谓残生兮却得旋归,抚抱胡儿兮泣下沾衣。 汉使迎我兮四牡肥肥,胡儿号兮谁得知?与我生死兮逢此时,愁为子兮日无光辉,焉得羽翼兮将汝归。 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消影绝兮恩爱遗。 十有三拍兮弦急调悲,肝肠搅刺兮人莫我知。 身归国兮儿莫之随,心悬悬兮长如饥。 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暂移。 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 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 十有四拍兮涕泪交垂,河水东流兮心是思。 十五拍兮节调促,气填胸兮谁识曲?处穹庐兮偶殊俗。 愿得归来兮天从欲,再还汉国兮欢心足。 心有怀兮愁转深,日月无私兮曾不照临。 子母分离兮意难任,同天隔越兮如商参,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 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 对萱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泣血仰头兮诉苍苍,胡为生兮独罹此殃!十七拍兮心鼻酸,关山阻修兮独行路难。 去时怀土兮心无绪,来时别儿兮思漫漫。 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干,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 风霜凛凛兮春夏寒,人马饥荒兮筋力单。 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 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 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余兮思无穷。 是知丝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乐各随人心兮有变则通。 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 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不容! 诗词问答问:胡笳十八拍的作者是谁?答:蔡琰 译文和注释译文 戎羯逼迫我成为其妾室,挟持向西而行就像要去到天涯。高山重重直入云霄,归程怕是遥遥无期;疾风吹过千里,尘沙飞扬。胡人人数众多又 * 凶狠如毒蛇,披甲持弓,一路骄横奢侈。琴弦上高唱两拍,心中悲痛欲绝;心中志气早被摧残殆尽,只有独自悲叹了。 越过汉朝的国界,进入了胡人城中,家园已破又失清白,这般苟且偷生不如一死解脱。毡裘穿在身上让人心惊肉跳、不寒而栗,羊膻味让人难以忍受,只能逼迫自己勉强吞咽。胡人彻夜敲鼓,喧闹烦人,狂风呼啸,卷着黄沙将那营门堵塞。伤今感惜无穷尽,三拍已制成,心中积蓄的悲愤与仇恨又何时才能平复呢? 日日夜夜都如此,叫我怎能不思念故土,世上生存的人啊!还有比我更苦的吗?天降灾祸国家动乱,汉家百姓无所依,只怨我红颜薄命沦落至这胡人之营啊!习俗不同心无所归,怎能与他们生活相处;爱好不同,心中所感又能与谁人说!回想我的经历,几多艰难险阻,四拍制成曲调更显哀怨凄楚。 大雁南飞时想让它帮我捎去对家乡的思念,北归时为我捎来回信。大雁高飞而去,渐渐不见踪迹;肝肠寸断有能怎样,只能默默苦思。紧锁眉头对月抚琴,五拍的曲调清幽,心中积蓄的愁绪更深。 冰霜寒冷刺骨却比不上我的身世苦寒,面对那羊肉和奶酪,就算是饥肠辘辘也没有胃口。夜间听闻那陇河水声呜咽哀怨,晨起遥望万里长城什么时候才能归去啊!回想这一路西行的路程是何等的艰难凄苦,六拍唱完悲从中来,不愿再弹琴! 黄昏北风呼啸边声四起,不知心中忧愁与谁说!原野景象一片萧条设置的防守哨所遍布万里,匈奴习俗喜好青年崇尚力量,低贱老弱病残。哪里水草丰美就在哪里驻扎安家,牛羊遍地,聚在一起就像那蚁穴跟蜂巢。等到喝光水源吃光丰草再迁徙走,七拍唱尽更是悔恨居住于此。 如果老天有眼为何看不见我独自漂泊?如果天神真的灵验为何让我天南海北凄怆孤苦?我从未辜负苍天,又为何给我匹配一个异族的丈夫?我从未辜负天神为何惩罚我沦落荒州?制出胡笳第八拍,希望借此排解忧愁;谁知制成后心中更是愁苦加倍。 天无涯地无边,我心中的愁苦也没有休止。人生短暂仿如白驹过隙,可是我年华正当却是满怀忧愁,一点都不快乐。怨恨至极欲问天,上天遥遥无路攀登。仰望天幕只余滚滚云烟,九拍曲中满怀深情,可又能向谁传递呢? 城头的烽火未曾熄灭,残酷的战争何时才能停止?城门口每天都是杀气腾腾,夜夜总是能听到那呼啸的北风。故乡的消息完全被阻绝,无声哭泣气将绝。一生的辛酸悲苦都来自这无尽别离,十拍饱含深深恨意,行行泪珠如泣血。 我并不是贪生怕死才苟活至今,不能为国捐躯是心有期盼。活着就还有希望能回到故乡,死后葬于故土才能心安。来到匈奴已是一年又一年,胡人丈夫宠我爱我已是育有二子。养育他们并不觉得羞耻,只是怜惜孩子生长之地太偏远,苦了他们。十一拍也因此多了骨肉亲情,哀怨 * 的声调直入心底。 大地回春天气逐渐回暖,可能是知道汉家天子讲和了吧。载歌载舞一起欢唱庆祝,两国交合从此再无战争。突然遇到汉朝所来的使者,带来诏书跟千金专门来赎我身。欣喜有生之年能回去还能上朝面见圣君,可叹要抛弃幼子以后再无相聚之日。十二拍有喜有悲,心中的情绪难以言清。 谁曾想到此生还有机会再回故土,抱着我那可怜的孩儿泪如雨下。汉朝使者带着四马的车架迎接我好不威风,孩儿哭嚎痛碎娘亲的心,只是谁又知道呢?为何偏在此时让我们母子生死离别,心中哀痛顿感日月无光,只希望自己能生出羽翼带他们一起回去。走一步就远一步啊,脚下如有千斤难以移动;孩子的身影已无,伤心欲绝。十三拍的曲调急切悲伤,肝肠寸断又有谁人能知。 我能回归故土却孩儿难相随,心中空悬犹如常常饥饿未进食。天下万物四时兴旺衰败都有期限,只有我的愁苦从未停止。山高地阔相见遥遥无期,夜深人静时梦见孩儿好像就在身边。梦中拉着他的手,一个喜来一个悲,醒来后心痛难当什么时候才会休止。十四拍的曲调啊,一把鼻涕一把泪;那东流的黄河水啊,都是我思念孩子的泪水。 十五拍曲调急促,满腔愁绪谁能体会?住在帐篷中嫁给胡人做妻子。天随人愿得以归来,心中无限欢欣。心中有所牵挂,所有的快乐又变成了更深的愁绪,太阳和月亮大公无私却对我如此的不公平。母子分离让我心中难以承受,同在一片天空下却要永远隔绝,从此生死不知叫人去何处相寻。 十六拍愁思茫茫,我与孩子天各一方。日日夜夜隔空相望,不能随我回家让我思念断肠。忘忧草难以忘忧,独自弹琴更加忧伤!今日与子分别回故乡,旧怨才平息新怨又悠长!哭泣不止抬头向天哭诉,为何让我活下来却又给我如此多的磨难。 弹到十七拍时心鼻酸,关山重重阻碍路难行。去时怀念故土心绪杂乱,回家时与孩子分别忧思漫漫。塞上的野草已是干枯一片,沙场尸骨如堆刀痕箭斑仍清晰。春夏季节交替时分的天气比那冬天还要刺骨寒冷,人马饥饿疲惫也已没了力气。哪里会想到还能重回故土,连连叹息眼泪也哭干了。 胡笳本就出自匈奴中,换成琴曲音律相同。十八拍琴曲已经到尾声,余音袅袅忧思无穷。能够知道音乐的奥妙共性全是上苍命运的捉弄,忧愁欢乐跟随人心有了改变就能变通。匈奴与汉朝地域风俗不同,就像那天地相隔,孩子在西母在东。可叹我心中怨气太深仿似那被乌云遮蔽的长空,天地虽广也无法将我的哀愁包容! 注释 诗文赏析此诗最早见于朱熹《楚辞集注·后语》,相传为蔡琰作。蔡琰,字文姬,陈留圉(今河南札县人),为汉末著名学者蔡邕之女。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战乱中,为胡骑所获,南匈奴左贤王纳为妃子,生二子。十二年后为曹操赎回。她将这一段经历写成《悲愤诗》五言与骚体各一篇,见于《后汉书·董祀妻传》。《胡笳十八拍》的内容与两篇《悲愤诗》大体相同。关于此诗的真伪问题,向有争论,欲知其详,可参看中华书局出版的《胡笳十八拍讨论集》。人诗歌体制来看,与东汉末年的作品有相当距离,且诗歌内容与蔡琰生平亦有若干抵触之处,托名蔡琰的可能性较大。这里姑从其旧,仍署蔡琰。《胡笳十八拍》是古乐府琴曲歌辞。胡笳是汉代流行于塞北和西域的一种管乐器,其音悲凉,后代形制为木管三孔。为什么“胡笳”又是“琴曲”呢?唐代诗人刘商在《胡笳曲序》中说:“胡人思慕文姬,乃卷芦叶为吹笳,奏哀怨之音,后董生以琴写胡笳声为十八拍。”此诗最后一拍也说:“胡笳本自出胡中,缘琴翻出音律同。”可知原为笳曲,后经董生之手翻成了琴曲。“十八拍”,乐曲即十八乐章,在歌辞也就是十八段辞。第一拍中所谓“笳一会兮琴一拍”,当是指胡笳吹到一个段落响起合奏声时,正好是琴曲的一个乐章。此诗的形式,兼有骚体(句中用“兮”字)与柏梁体(用七字句且每句押韵)的特征,但并不纯粹,或可称之为准骚体与准柏梁体。全篇的结构可大别为开头、中腹、结尾三部分。第一拍为开头,总说时代动乱与个人所受的屈辱;中腹起自被掳西去的第二拍,止于放还东归的第十七拍,历时十二年,分为思乡与念儿前后两个时期;最后一拍为结尾,呼应篇首,结出怨情。欣赏此诗,不要作为一般的书面文学来阅读,而应想到是蔡琰这位不幸的女子在自弹自唱,琴声正随着她的意象在流走。随着琴声、歌声,我们似见她正行走在一条由屈辱与痛苦铺成的十二年的长路上…… 她在时代大动乱的背景前开始露面。第一拍即点出“乱离”的背景:胡虏强盛,烽火遍野,民卒流亡(见“干戈日寻兮道路危”等三句)。汉末天下大乱,宦官、外戚、军阀相继把持朝政,农民起义、军阀混战、外族入侵,陆续不断。汉末诗歌中所写的“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曹操《蒿里行》),“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王粲《七哀诗》),等等,都是当时动乱现实的真实写照。诗中的女主人公蔡琰,即是在兵荒马乱之中被胡骑掳掠西去的。被掳,是她痛苦生涯的开端,也是她痛苦生涯的根源,因而诗中专用一拍(第二拍)写她被掳途中的情况,又在第十拍中用“一生辛苦兮缘别离”指明一生的不幸(“辛苦”)源于被掳(即所谓“别离”)。 她在被强留在南匈奴的十二年间,在生活上与精神上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胡地的大自然是严酷的:“胡风浩浩”(第三拍),“冰霜凛凛”(第 六拍),“原野萧条”(第七拍),流水呜咽(第六拍“夜闻陇水兮声呜咽”)。异方殊俗的生活是与她格格不入的:毛皮做的衣服,穿在身上心惊肉跳(第三拍“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以肉奶为食,腥膻难闻,无法下咽(第三拍“羯膻为味兮枉遏我情”,第六拍“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居无定处,逐水草而迁徒,住在临时用草笺、干牛羊粪垒成的窝棚里(第六拍“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垒……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徒”);兴奋激动时,击鼓狂欢,又唱又跳,喧声聒耳,通宵达旦(第三拍“鼙鼓喧兮从夜达明”)。总之,她既无法适应胡地恶劣的自然环境,也不能忍受与汉族迥异的胡人的生活习惯,因而她唱出了“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的痛苦的心声。而令她最为不堪的,还是在精神方面。 在精神上,她经受着双重的屈辱:作为汉人,她成了胡人的俘虏;作为女人,被迫嫁给了胡人。第一拍所谓“志意乖兮节义亏”,其内涵应该正是指这双重屈辱而言的。在身心两顶都受到煎熬的情况下,思念故国、思返故乡,就成了支持她坚强地活下去的最重要的精神力量。从第二拍至第十一拍的主要内容便是写她的思乡之情的。第四拍的“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第十拍的“故乡隔兮音尘绝,器无声兮所将咽”,第十一拍的“生仍冀得兮归桑梓”,都是直接诉说乡情的动人字句。而诉说乡情表现得最为感人的,要数第五拍。在这一拍中,诗人以她执著的深情开凿出了一个淡远深邃的诗境:春日,她翘首蓝天,期待南飞的大雁捎去她边地的心声;秋天,她仰望云空,企盼北归的大雁带来故土的音讯。但大雁高高地飞走了杳邈难寻,她不由得心痛肠断,黯然销魂……。在第十一拍中,她并揭出自己忍辱偷生的内心隐秘:“我非贪生而恶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原来她“不能捐身”是出于期待“归桑梓”,即回归故国。终于,她熬过了漫长的十二年,还乡的宿愿得偿:“忽遇汉使兮称近诏,遗千金兮赎妾身。”(第十二拍)此即《后汉书》蔡琰传所说的:“曹操素与邕善,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但这喜悦是转瞬即逝的,在喜上心头的同时,飘来了一片新的愁云:她想到自己生还之日,也是与两个亲生儿子诀别之时。第十二拍中说的“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十有二拍兮哀乐均,去住两情兮难具陈”,正是这种矛盾心理的坦率培白。这一拍承上启下,是行文上的转折处。从第十二拍起,便转入不忍与儿子分离的描写,出语哽咽,沉哀入骨。第十三拍写别子,第十四拍写思儿成梦,都是十分精彩的段落。如第十三拍的“抚抱胡儿兮泣下沾衣。……一步一远兮足难移,魂销影绝兮恩爱遗”,第十四拍的“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觉后痛吾吾心兮无休歇时”,都写得尽 * ,感人肺腑。宋人文在《对床夜话》卷一中称赞第十三拍说:“此将归别也。时身历其苦,词宣乎心,怨而怒,哀而思,千载如新;使经圣笔,亦必不忍删之也。”诗中女主人公的别离之痛,一直陪伴着她离开胡地,重入长安(第十七拍“岂知重得兮入长安,叹息欲绝兮泪阑干”)。屈辱的生活结束了,而新的不幸-思念亲子的痛苦,才刚刚开始。“胡与汉兮异域殊风,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全诗即在此感情如狂潮般涌动处曲终罢弹,完成了蔡琰这一怨苦向天的悲剧性的艺术形象的创造。 抒情主人公的经历是独特的,诚如诗中一再写到的“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唯我薄命兮没戎虏”(均见四拍)。然而通过其特殊遭遇所表现出来的乡关之思与亲子之情,又是富于时代的工同性并体现了民族精神的优良传统的。在“干戈日寻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第一拍)的大动乱的时代里,乡情与亲情是背井离乡、抛妻别子的广大百姓与士卒共有的感情。从历史的继承性来说,作为一个弱女子,处身异国,在被纳为妃子、生有二子、备受荣宠(第十一拍“胡人宠我兮有二子”)的情况下,矢志归国,这与西汉时苏武被匈奴流放到北海牧羊长达十九年而不改民族气节的行为,表现虽异,心迹实同。王粲《登楼赋》说:“钟仪幽而楚奏兮,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正是对这种处境不同而执著如一的“怀土”之情的较为全面的概括。诗中的蔡琰,不仅眷恋着生养她的那片热土,富于民族的感情,而且从她离开胡地时对两个胡儿的难舍难分,痛失骨肉后的积想成梦、哀怨无穷看来,她又是一个具有丰富慈母爱的传统美德的女性。但这一艺术形象之感人,却不只在于其具有美好的品德与丰富的感情,更在于其遭遇的不幸,即人物命运的悲剧性。她在被掳掠以后,身居胡地,心系故土,一直受到身心矛盾的折磨;而当她的归国宿愿一旦成为现实时,失去新生骨肉的痛苦便接踵而来。“回归故土”与“母子团聚”,都是美好的,人人应该享有的,在她却不能两全。人总是同情弱小、哀怜不幸的,更何况是一个弱小的女子,又是迭遭不幸且又具有美好品德与丰富感情的弱女子呢,这就不由得不令人一掬同情之泪了。 此诗在抒情主人公艺术形象创造上的最大特色,是强烈的主观抒 * 彩。这一特色,首先体现在抒情与叙事关系的处理上。诗人全然摒弃纯客观的叙述,叙事时总是饱含着感情。诗中叙事性较强的段落,如写被掳西去的第二拍,在胡地生育二子的第十一拍,别儿归国的第十三拍,重入长安的第十七拍,无不是以深情叹出之。同样是写被掳西去,在五言《悲愤诗》中写到“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柜。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以叙事详尽、细节逼真见长;而在《胡笳十八拍》的第二拍中,则说:“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处处表露出诗人爱僧鲜明的感情-“云山”句连着故土之思,“疾风”句关乎道路之苦,“人多”句“虺蛇”的比喻、“控弦”句“骄奢”的评价,莫不是真情实感的自然流露。诗中侧重的段落并不多,更多的情况是在抒情时顺便带出,也就是说,是为了抒情才有所叙述。例如,为了抒写“伤今感昔”与“衔悲畜恨”之情才写到胡地的习俗(第三拍),为了说明自己度日如年、难以适应胡地的日常生活才写到胡人的衣食起居(第六七两拍),等等。强烈的主观抒 * 彩的物色,更主要的则是体现在感情抒发的突发性上。诗的感情,往往是突然而来,忽然而去,跳荡变化,匪夷所思。有时意到笔到,不避重复,如责问上天,前后出现四次之多,分别见于第一、八、九、十六各拍;有时又天马行空,来去无迹-如第四拍(“无日无夜”)正从个人经历的角度慷慨不平地抒写怨愤,第五拍(“雁南征兮”)忽然转出对雁抒怀的清冷意境;写战争氛围的第十拍与写衣食起居的第六七两拍都理为了抒写乡情,本该相连,却于其间插入责问上天的第八九两拍。“正所谓‘思无定位’,甫临沧海,复造瑶池。”(谢榛《四溟诗话》卷四)这种感情表达的非理性化本身,乃是主观感 * 彩强烈的一个重要标志。强烈的主观抒 * 彩的特色,在抒情方式与语言运用上也留下了鲜明的标记。诗人常常是“我”字当头,言无回避;还喜欢夸张其辞,极言以尽意。诗作一开篇即连用两“我”字以起势,紧接着以“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二句指天斥地,直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子》)的变奏,这是何等样的胆识魄力!第八拍的“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这一迭连声的责问更是把“天”、“神”作为被告送到了审判席前。篇中夸张的说法与夸张的词语在在皆是,如“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掳”(第四拍),“天无涯兮地无边,我心愁兮亦复然”(第九拍),“四时万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暂移”(第十四拍),“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应不容”(第十八拍),等等。以上种种的总汇,形成了全诗强烈的主观抒 * 彩的总体特色,使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得以凸现出来。 抒情主人公艺术形象的成功创造,还得力于深入细腻的心理描写。女主人公在“志意乖兮节义亏”的情况下,为什么不以一死以全节气呢?第十一拍披露了隐衷(见前引的“我非贪生而恶死”第四句),说明她是出于深厚的乡土之思才偷生苟活下来的。由于这一剖白,人物活动的思想感情基础被揭示了出来,这就不仅消除了对这一人物形象可能引起的误解,而且使她变得可亲可敬起来。第十三拍抒别儿之痛,第十四拍诉思儿之苦,尽管具体写法并不一样-第十三拍借助想象与通过行动来表现,第十四拍则寄情于梦幻,但在展示特定情况下的人物的心理变化这一点上,却无不生动传神,维妙维肖。诗中最引人注意的心理描写,则要推对归国与别儿一喜一悲的感情纠葛的描写。诗人深深体会到“去住两情兮难再陈”,因而不惮其烦,三复斯言,如“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稚子兮会无因”(第十二拍),“愿得归来兮天从欲,再还汉国兮欢心足。心有怀兮愁转深,日月无私兮曾不照临,子母分离兮意难任”(第十五拍),“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第十六拍)。通过不断地重复,对于矛盾心理的表现,起到了强调与深化的作用,从而更加突出了人物进退维谷、痛苦难禁的情状。 明人陆时雍在《诗镜总论》中说:“东京风格颓下,蔡文姬才气英英。读《胡笳吟》(按,即指《胡笳十八拍》),可令惊蓬坐振,沙砾自飞,直是激烈人怀抱。”所谓“激烈人怀抱”,是说在读者心中激起强烈共鸣,顿生悲凉之感。为什么《胡笳十八拍》会具有如此巨大的艺术力量呢? 总结上文所论,一言以蔽之曰:是由于此诗通过富于特色的艺术表现,成功地创造出了抒情主人公蔡琰这一悲剧性的艺术形象。(陈志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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