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 原文:盖尝求之于六经【1】,至于《诗》与《春秋》之际,而后知圣人之道,始终本末,各有条理。夫正化之本,始于天下之易行。天下固知有父子也,父子不相贼,而足以为孝矣。天下固知有兄弟也,兄弟不相夺,而足以为悌矣。孝悌足而王道备。此固非有深远而难见,勤苦而难行者也。故《诗》之为教也,使人歌舞佚乐,无所不至,要在于不失正焉而已矣。《春秋》力争于毫厘之间,而深明乎疑似之际,截然其有所必不可为也。不观于《诗》,无以见王道之易。不观于《春秋》,无以知王政之难。 自孔子没,诸子各以所闻著书,而皆不得其源流,故其言无有统要,若孟子,可谓深于《诗》而长于《春秋》者矣。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计。至宽而不可犯,至密而不可察,此其中必有所守,而后世或未之见也。 孟子尝有言矣:“人能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其无欲为穿窬【2】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3】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窬之类也。”惟其不为穿窬也,而义至于不可胜用。故曰:其道始于至粗,而极于至精。充乎天地,放乎四海,而毫厘有所必计。呜呼,此其所以为孟子欤!后之观孟子者,无观之他,亦观诸此而已矣。 (取材于苏轼《孟轲论》,有删改) 注释:【1】六经:指儒家经典《诗》《书》《礼》《易》《乐》《春秋》。【2】穿窬(yú):穿墙(偷盗)。【3】餂(tiǎn):取,谋取。 译文/翻译:大凡曾经专注研究六经的人,只有读懂了《诗经》与《春秋》之后,才能够知道圣人的道理,事物的开始、结束和本末,各有一定的规律。匡正行为和教化人民的根本,就是要从天下人容易做的事开始。天下人都知道父子关系。父子不互相侵害,就足以形成敬孝老人的风气;天下人都清楚有兄弟之情,兄弟之间不相互掠夺,这就足以形成“悌”的民风。孝悌这种民风浓厚了,建立王道的条件就具备了。这些道理本来并不高深或难以理解,也不是什么需要付出很大辛苦而难以做到的。所以《诗经》作为教化民众的作用,是教会人们歌舞娱乐,无所不会,重要的在于不要失去正派的风范。《春秋》一书努力在细微的事件之间,揭示历史的是非疑惑,深刻剖析了历史上一些绝对不可重演的行为。不看《诗经》就不会了解建立王道的容易;不看《春秋》就不会知道建立王政的艰难。 自从孔子逝世之后,诸子百家各自利用他们的见闻著书立说,而都没有真正探寻到孔子学说的源流,所以他们的言论有没有都不重要。可是像孟轲,可以说是深刻理解了《诗经》而又专长研究《春秋》的人。他讲的道理从粗浅之处开始而在细微之处达到了极点。宏大到天地之间、传播于四海之内,毫厘之间的细小的事情有所论述。非常地广泛而没有出现漏洞,相当地细密而不能出现谬误,这其中必定有他一定的信念,而后世学者们可能还没有理解。 而且孟子曾经说过:“每个人都能够怀着一颗没有私欲、不去害人的善良之心,这个世道上的仁德就可以用不完了。每个人都能够怀着一颗没有私欲和穿墙偷盗之心,世间的义也就用不完了。士大夫们说一些自己不该说的话,是为了用这些话谋得某些利益;而有些该说的话不说,是以这种不说话的方式得到利益。这都是类似偷窃的行为。”唯有不求得到私利而言行,世间的“义”才能成为不可用尽的财富。唯有世人们都认为那些喜欢说不该说的话或者该说的话不说的人,其罪与偷盗一样。所以说:孟子的道理开始于非常粗浅的常识,而在精密之处又达到极点。充满天地之间,传播于四海之内外,而毫厘之间的细微事物都有所论述。鸣呼,这正是他之所以成为亚圣孟子的原因!后世研究孟子的人,不研究其他的方面,也必须重视这一领域。 苏轼《孟轲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