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贡 原文:武乡吴侯令阳信,以最①称。收令与丞与簿若②史者之姓名若干人列之碑,而树之于其听政堂之东,时正德辛巳夏四月之望也。 顷之,村父老十数辈,长眉曳筇杖,聚观之,按其名而数焉。至某也,则瞿焉,曰:“是某也,真父母也。吾祖也,吾父也,尝事焉。吾赋税外无私征焉,吾举室休休焉。吾儿时尚及见也。今安得斯人者来焉,为父母焉。”言已,则已慨焉,歙焉,啜啜焉,泣焉,咄③而思焉,爪其姓名弗忍移焉,恍焉若聆厥咳焉,盖与坐斯人于县堂而跪且拜焉者无以异也。又数之曰:“某也,某也。”则众也漠焉,若弗闻焉。又数之至某也,某也,则日:“是某也,三老④役焉,某也者廷掾⑤役焉,亦载名于斯也!”目以笑焉。又数之至某也,则出口唾焉,曰:“是吏而盗者也。”已,又嗔焉,怒焉,以杖戳焉,若将铲其名。 无或以告野史氏。野史氏喟焉,曰:“嘻!恶用是碑也乎哉!又恶用记乎哉!夫父老者之言斯尽矣。虽然,不可以不记也,亦不可以不碑也。使后之为令丞与簿若史者过而观焉,将问之父老曰:‘某循者乎?某良者乎?为若思也?某寻而常者乎?为若笑也?某酷者也?贪者也?为若怒焉者乎?’又思之曰:‘后之父老之指吾名也,将嗔焉乎?唾焉乎?漠焉而已乎?’盖问对之顷有感发焉,顾瞻之际有惩创焉,是侯之功也已。” 侯名琦,字汝器,丁丑进士。其心也直以恒,其守也正以固,其政也仁以明,有父母之道焉。征最以去,予固知后之父老之观斯碑者,将爪其姓名而思焉,泣焉,欺且慨焉,为之庙社以春秋焉,盖不止恍焉若坐其人于县堂而跪且拜焉而已也。 【注】①最:古dai6*考核政绩的等级,以上等为最。 ②若:和,与。 ③咄:表示惊诧的叹词。 ④三老:古代掌教化的乡官,帮助县令、丞、尉推行政令。 ⑤廷掾:县的佐吏。 译文/翻译:武乡人吴侯任山东阳信县令,以政绩优异出名。他收集了阳信县历年的县令、县丞、主簿和典史等若干人姓名,刻在石碑上,把石碑树在县衙听政堂的东侧,时间是正德辛巳年农历四月十五。 很快,村里十几位眉毛长长的老人,拄着竹杖,聚在石碑前观看,用手摸着碑上的名字数说着。数到了某人的名字,这些老人就面露惊奇之情,其中一位说:“这个人,真的是父母官啊。我的祖父、父亲,曾经在他手下做事。我们除了应缴的赋税外,没有缴过县令私自征收的税,我们全家生活安闲。我在小时候还见到过他。如今从哪里能找到这样的人来当我们的父母官啊。”说完,就已经感慨起来,接着唏嘘起来,抽噎起来,默默地流着眼泪。老人带着惊奇的表情沉思着,手指摸着他的名字舍不得移动,恍然听到了这个人的咳嗽声,跟这个人在大堂上坐着,自己向他跪拜的情景一模一样。又有人指着石碑上的名字:“某人,某人。”但众人表情冷漠,好像没有听到过这个人。又数到某人,某人,就说:“这个人,做过‘三老’,这个人,做过廷掾,他们也在这碑上留名了啊!”老人们彼此对视着直笑。又数到某人的时候,老人们就出口唾骂,说:“这人名义上是做官的,实际上是一个强盗。”说完,又瞪着眼睛看着这个名字,怒气冲冲,用竹杖戳着此人名字,像是要把它从石碑上铲掉一样。 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我,我对此有所感叹,说:“唉!哪里用得着这块碑啊!又哪里用得着把这些人的名字都记录下来啊!父老乡亲们的话已经把他们的为人都说得够详尽了啊。虽然这样,可还是不可不记下他们的名字,不可不树起这块碑。因为这样做可以让后代做县令、县丞、主簿和典史的人,走过这里时看上一看,去问一问父老:‘我是清官吗?我是好官吗?我会被你们想念吗?我是平庸的官吗?会被你们嘲笑吗?我是酷吏吗?是贪官吗?会被你们怒骂吗?’又想到:‘后代的父老会指着我的名字怒目相视吗?会唾骂我吗?还是冷漠地对待我而已?’后代为官者问答之时有感慨,观看这些人的名字的时候能让自己警惕,这可是吴侯的功劳啊。” 吴侯,名琦,字汝器,丁丑年的进士。他始终保持着直率的性格,他的操守正直而始终不变,他的为政仁爱而清明,有父母官的风尚。因为政绩优异而被征召离开了阳信,我知道后代的父老观看这块碑的时候,一定会摸着他的名字想念着他,会为他流泪,会唏嘘,会感叹,会在春秋时节祭祀社神时纪念他,那就不止是恍然见到他坐在大堂上众人朝他跪拜的样子了。 边贡《县令丞簿史题名碑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