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鼐 原文:君讳九皋,字絮非,建昌府新城鲁氏也。大父讳宁,康熙庚午科举人,为内阁中书,考讳淮,岁贡生,为庐陵县学训导。 君为人敦行谊,谨于规矩,而工为文。人观其言动恭饬有礼,而知其学之邃;读其文冲夷和易而有体,亦知其必为君子也。尝逾岭至建宁,谒朱梅崖,而受其为古文之法。于四方学者苟有闻,君必虚心就而求益。虽以鼐之陋,君尝渡江至怀宁,见鼐而有问焉。君古文虽本梅崖,而自傅以已之所得,持论尤中正。里居授其学于子弟及乡之隽才,又授于其甥陈用光,且使用光见鼐。盖新城数年中古文之学日盛矣,其源自君也。其为科举之文,不徇俗好,自以古文之法,推而用之。或以为不利场屋,君曰:“得失,命也。” 君竟以乾隆庚寅科得乡举,辛卯恩科成进士。归居十馀年,奉养祖母及父,因益力为学,而因事设方,以利其宗族闾里,虽贫而必致其财,虽劳而必致其力。逮终养,乃出就官。是时鼐闻,寓书谏君,谓:“今时县令难为,而君儒者,违其材而用之,殆不可。”然君竟谒选,得山西夏县。县当驿道,又时值后藏①中用兵,使驿往来日不绝。县旧分二十馀里②,里以次出钱供役,谓之里差,吏因为利,民致大困。君自持既廉,又减其役之得已者,而重禁侵蠹,民大便之,而乐为役。君顾叹曰:“吾不能尽去里差,是吾恨也!”其见民,煦煦然告以义理所当从及去,不作长官威厉之状,民亦欣然听其教。于是县号为治,上吏亦绝重君矣。鼐闻,乃自咎前者知君之浅,固不能尽君才也。然君亦以积劳致疾,在县凡两期,以乾隆五十九年三月卒于官,年六十三。 某年月日,嗣光及君甥用光,皆以书来乞鼐铭。铭曰: 孰谓儒者不可以理繁庶?孰谓学古不可为今世语?美哉鲁君!其行企矩,其文蹈雅。卒置德在夏,而士兴其庭宇。其生也有令誉,其亡也有传绪,其葬也于是野。 (选自《姚鼐文选》,有删节) 【注】①后藏:西藏旧分四部:康、卫、藏、阿里。清代康与卫并称前藏,藏与阿里合称后藏。②里:指居民居住的单位。一里,周代为二十五家,后世所居家数不一。 译文/翻译:君名叫九皋,字絮非,是建昌府新城鲁家人。祖父名宁,康熙庚午年间的举人,担任内阁中书。父亲名淮,是当年的贡生,后来成为庐陵县学官。 君为人注重品行道义,重视准则,而且擅长写文章。人们观察鲁九皋的言行恭敬谨慎有礼节,就知道他的学识精深;读他的文章,淡泊平稳而有章法,也就知道他一定是君子。鲁九皋曾经越过山岭到建宁县,拜谒朱梅崖,学习其写古文的方法。天下如果是有名声的学者,他一定会虚心前往而求得长进。即使像我这样浅薄的人,他也曾渡江到怀宁,拜见我向我请教。他的古文虽然师从朱梅崖,但却把自己的心得加入,他提出的主张尤其公正。他居乡期间,把平生所学教授给族中年轻后辈和乡里才智出众的人,又教授给外甥陈用光,并且让陈用光前来拜访我。新城在数年间古文之学日益兴盛,大概是因为鲁九皋吧。他写作科举文章,不屈从世俗的爱好,他把古文之法,推广开来让更多人采用。有人认为这不利于科举考试,他说:“得失,本就是命中注定。” 鲁九皋最终在乾隆庚寅年间考中举人,在辛卯年间的恩科中考中进士。归乡十多年,侍奉赡养祖母和父亲,就更加致力于学问,而且能从事情的实际情况出发而采取不同的方法,来使亲族乡里百姓获利,即使他自己贫穷也一定要献出自己的财物,即使他自己很辛劳也一定要献出自己的力量。等到为祖母和父亲送终,才出仕做官。当时我听到消息,就寄信规劝他,说:“现在做县令很难有所作为,而且您是儒者,委屈自己的才能而用(做官),大概不合适。”然而他竟然去吏部请求应选官职,得到山西夏县县令的职位。夏县正处于驿道,当时又正值朝廷对后藏用兵,为朝廷送信的人来往每日不绝。夏县以前分二十多里,县中各里按照次序出钱出力,这就是里差。官吏通过各项徭役获得利益,却导致百姓处境很艰难。鲁九皋自己保持廉洁的操守,又减去那些可以停止的徭役,而且严厉制止侵贪掠夺,百姓得到许多好处,因而乐意承担徭役。他却还感叹说:“我不能完全撤除各里的徭役,这是我的遗憾啊!”他见百姓时,总是和蔼可亲地用道理教导他们何去何从,从不表现出官吏威严的样子,百姓也很乐意听他教导。因此夏县就称为安定之县,上级官吏也非常看重他。我听说后,就责备自己之前了解他太少了,原来没有能完全了解他的才学啊。然而他也因此积劳成疾,在夏县共任职两期,在乾隆五十九年三月死于任上,年六十三。 某年某月,鲁九皋的儿子鲁嗣光和外甥陈用光,都写信给我请求我为鲁九皋写铭文。铭文是:谁说儒者不能治理繁杂寻常的事务?谁说学习古文不能写作时文?鲁九皋是多么美好的人啊!他的行为总是希望合乎规矩。他的文章立足于典雅。最后在夏县建立了功德,而士人得以兴起于门下。他生前就有美好的声誉,他死后也有继承其事业的人,他被安葬在这片土地。 姚鼐《夏县知县新城鲁君墓志铭并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