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道 开先寺至黄岩寺观瀑记 袁宏道 原文:庐山之面,在南康,数十里皆壁。水从壁罅出,万仞直落,势不得不森竖跃舞,故飞瀑多,而开先为绝胜。登望瀑搂,见飞瀑之半,不甚畅。沿崖而折,得青玉峡,峡苍壁立,汇为潭,巨石当其下,横偃侧布,瀑水掠潭行,与石遇,啮而斗。不胜,久乃敛狂斜趋,侵其趾而去。 良久月上,枕涧声而卧。一客以文相质,余曰:“试扣诸泉。”又问,余曰:“试扣诸涧。”客以为戏。余告之曰:“夫文以蓄入,以气出者也。今夫泉,渊然黛,泓然静者,其蓄也。及其触石而行,则虹飞龙矫,曳而为练,汇而为轮,络而为绅,激而为霆。故夫水之变,至于幻怪翕忽,无所不有者,气为之也。”客起而谢。 次日晨起,复至峡,观香炉紫烟,心动。僧曰:“至黄岩之文殊塔,瀑势乃极。”杖而往,磴狭且多折,芒草割人面。少进,石愈嵚。白日蒸崖,如行热冶中,微闻诸客皆有嗟叹声。既至半,力皆惫,游者昏昏愁堕,一客眩思返。余曰:“恋躯惜命,何用游山?且而与其死于床笫,孰若死于一片冷石也?”客大笑,勇百倍。顷之,跻其巅,入黄岩寺。少定,折而至前岭,席文殊塔观瀑。瀑注青壁下,雷奔海立,孤搴万仞,峡风逆之,帘卷而上,忽焉横曳,东披西带。 诸客请貌其似。或曰:“此鲛人输绡图也。”余曰:“得其色,然死水也。”客曰:“青莲诗比苏公《白水佛迹》孰胜?”余曰:“太白得其势,其貌肤;子瞻得其怒,其貌骨,然皆未及其趣也。今与客从开先来,欹削十余里,上烁下蒸,病势已作,一旦见瀑,形开神彻,目增而明,天增而朗,浊虑之纵横,凡吾与子数年淘汰而不肯净者,一旦皆逃匿去,是岂文字所得诠也。”山僧曰:“崖径多虎,宜早发。”乃下。夜宿归宗寺。(有删节) 译文/翻译:庐山的一面,朝着南康,几十里都是峭壁。水从崖壁的缝隙中流出,万仞直落而下,由于山崖的形势流出的水不得不耸立舞动,所以飞瀑很多,而开光寺(那里的瀑布景观)是最美的登上望瀑楼,见飞瀑跃到一半,不很流畅。瀑水遇到崖石而转,水流到了青玉峡,峡谷苍翠碧绿地耸立着,(瀑水)汇合成潭,下面有巨石,(瀑水)横倒侧淌,掠过潭而前行,与石相遇,水就咬着石而与石争斗,瀑水没有取胜,相持了一段时间就收敛狂态斜着快速流过,漫过石的底部前去。 过了很久月亮升上来,听着涧声躺卧下来。有人询问有关文章之道,我说:“试问这些泉水吧。”他又一次问我,我说:“试问这些涧水吧。”他以为我说的是玩笑话。我告诉他:“文章凭借积累蓄势,凭借气势而表达出来。如今这山泉,青黑而清静幽深,宁静而清澈广大,这就是蓄积而成的。等到它触碰到山石而前行,就像彩虹飞舞游龙矫动,拉牵时像白绸带,汇合时像轮子,脉络清晰时像士大夫束腰的大带子,激越奔涌时声如雷霆。所以瀑水的变化,到了奇幻怪异急速,变化无穷的景象,是气势造成的。” 第二天早晨起来,再次来到峡谷,观看香炉峰日出时紫烟升腾,心中激动。僧人说:“到黄岩峰的文殊典那里,瀑布的气势壮观至极。”我们就拄杖前行,石级狭窄而且多转弯,芒草叶(象刀一样)割人脸。稍往前走,崖石更加高险。白天的阳光蒸着山边,人好像行走在烧热的熔炉中,隐约听到这些客人都发出叹息声。已经走到一半,大家力气都用尽很疲惫了,游客昏昏然害怕跌下去,一个客人头晕想返回。我说:“你如果爱惜你的性命,为何要来游山?况且你与其死在床上,哪里比得上死在一片冷石上?”客人大笑,勇气增了百倍。一会儿,登上了那山顶,进入了黄岩寺。稍微定定神,又转弯前行到前岭,在文殊塔下席地而坐观看瀑布。瀑布流到青色的崖壁下,像奔雷轰鸣,像海水立起,孤水一注从万仞上奔下,峡风逆着吹动它,(瀑水)像帘幕一样向上卷起,忽然又横着拉牵过去,向东扑过来又向西带过去。 几个客人要描绘瀑布的情状。有人说:“这像居于海底的鲛人在白色的丝绸”。我说:“这个形容描绘出了瀑布的颜色,但却把瀑布形容成了死水。”有人说:“李白(描绘瀑布)的诗比起苏东坡的《白水佛迹》,哪个写得好?”我说:“李白的诗写出了瀑布的气势,描绘了它的外形。苏子瞻写出了瀑布的气势,描绘了瀑布的风骨,但是都没有写出瀑布的旨趣。今天我和客人从开先寺过来,在山崖崎岖的路上行了十多里,上有阳光照耀,下有热气蒸腾,人昏昏然病态已经形成,但一旦看见瀑布,身体清爽心气通透,眼睛增亮而清明,天空增色而阔朗。混浊的思虑交错,我和你们几年间想要洗去却总也洗不的所有的思虑,一当我们看到瀑布这些就都逃走隐藏了,这哪里是文字所能描绘解释的。”山里的僧人说:“山崖小径上多有老虎出没,应当早些回去。”于是我们下山。夜里住在归宗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