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书 原文:孔僖字仲和,鲁国鲁人也。曾祖父子健,少游长安,与崔篆友善。及篆仕王莽为建新大尹,尝劝子健仕,对曰:“吾有布衣之心,子有衮冕之志,各从所好,不亦善乎!道既乖矣,请从此辞。”遂归,终于家。 僖与篆孙骃复相友善,同游太学,习《春秋》,因读吴王夫差时事,僖废书叹曰:“若是,所谓画虎不成反为狗者。”骃曰:“然。昔孝武皇帝始为天子,年方十八,崇信圣道,师则先王,五六年间,号胜文、景。及后恣己,忘其前之为善。”僖曰:“书传若此多矣!”邻房生梁郁和之曰:“如此,武帝亦是狗邪?”僖、骃默然不对。郁怒恨之,阴上书告骃、僖诽谤先帝,讽讥当世。事下有司,骃诣吏受讯。僖以吏捕方至,恐诛,乃上书肃宗自讼:“臣之愚,意以为凡言诽谤者,谓实无此事而虚加诬之也。至如孝武皇帝,政之美恶,显在汉史,坦如日月。是为直说书传实事,非虚谤也。夫帝者为善,则天下之善咸归焉;其不善,则天下之恶亦萃焉,斯皆有以致之,故不可以诛于人也。且陛下即位以来,政教未过,而德泽有加,天下所具也,臣等独何讥刺哉?假使所非实是,则固应悛改;傥其不当,亦宜含容,又何罪焉?臣等受戮,死即死耳,顾天下之人,必回视易虑,以此事窥陛下心。自今以后,苟见不可之事,终莫复言者矣。臣之所以不爱其死,犹敢极言者,诚为陛下深惜此大业。陛下若不自惜,则臣何赖焉?齐桓公亲扬其先君之恶,以唱管仲,然后群臣得尽其心。今陛下乃欲以十世之武帝,远讳实事,岂不与桓公异哉?臣恐有司卒然见构,衔恨蒙枉,不得自叙,使后世论者,擅以陛下有所方比,宁可复使子孙追掩之乎?谨诣阙伏待重诛。”帝始亦无罪僖等意,及书奏,立诏勿问,拜僖兰台令史。 元和二年春,帝东巡狩,还过鲁,幸阙里,以太牢祠孔子及七十二弟子,作六代之乐,命儒者讲《论语》。僖因自陈谢。帝曰:“今日之会,宁于卿宗有光荣乎?”对曰:“臣闻明王圣主,莫不尊师贵道。今陛下亲屈万乘,辱临敝里,此乃崇礼先师,增辉圣德。至于光荣,非所敢承。”帝大笑曰:“非圣者子孙,焉有斯言乎!”遂拜僖郎中。 冬,拜临晋令,崔骃以《家林》筮之,谓为不吉,止僖曰:“子盍辞乎?”僖曰:“学不为人,仕不择官,凶吉由己,而由卜乎?”在县三年,卒官,遗令即葬。 (节选自 《后汉书》 译文/翻译:孔僖字仲和,鲁国鲁人。曾祖父孔子建,年轻时游学长安,与崔篆友好。崔篆出仕王莽ren6*建6*新大尹时,曾经劝孔子建出仕,子建回答他说:“我有做老百姓的心愿,您有做官的志气,各人听从各人的所爱,不是很好吗!我们所走的道路,既然不同,请从此分别。”就回去了,死在家里。 孔僖与崔篆的孙子崔骃是好朋友,同游太学,学习《春秋》,因为读吴王夫差的时事,孔僖丢下书叹息说:“如此,这是所谓画虎不成反为狗。”崔骃说:“是的。从前孝武皇帝做天子时,年纪轻轻的,才十八岁,崇信圣人之道,以先王为学习的榜样,五六年的时间,号称胜过文帝、景帝的恭俭。到后来任意而行,忘记了自己以前的好处。”孔僖道:“书传上这样的事情多着呢!”邻屋的另一位太学生梁郁附和着说:“这样,武帝也是狗吗?”孔僖、崔骃默然不做声。梁郁发怒恨他们,暗地里上书告崔骃、孔僖诽谤先帝,讥讽当世。朝廷把这件事交管事的人处理,崔骃去狱吏受审讯。孔僖看到逮捕他的人快来了,害怕被诛,于是上书肃宗申诉:“臣愚见,认为凡是称为诽谤的,是说实际上没有这回事,捏造诬蔑而已。至于孝武皇帝,政治的好与坏,在汉史上写得明明白白,有如日月。这是叫做直说书传实事,不算捏造。皇帝为善,天下的善就都归于他;皇帝不为善,天下的恶也都会集在他那里,这都是有原因的,所以不可以责于人。并且皇上即位以来,政治没有什么过失,德泽及于百姓的却很多,天下的人都是知道的,我等为什么要讥刺他呢?假使非议的是事实,那就应该坚决悔过改正;若是说得不适合,也应当宽容,又为什么要加罪他呀?我们被诛杀,死就死了,但天下的人,一定会改变过去对皇上的看法,从这件事观察皇上的用心。自今以后,如果看到不可的事,就绝对不会再说了啊。我之所以不吝惜死,还敢于毫无顾虑地这样说,真正是为皇上爱惜这天下大业。皇上如果不爱惜,那我有什么办法呢?齐桓公亲自揭露他先君的过错,以启发管仲,然后全体臣子得以尽心为国。现在皇上居然想为远在十世的武帝隐瞒事实,难道不是与桓公大相径庭吗?我恐怕官吏突然陷害我,令我含恨蒙受冤屈,不能申诉,使后世议论的人随便以皇上作比较,难道可以再使子孙补救遮掩吗?我恭谨地去朝廷等待重诛。”皇帝本来也无加罪孔僖等人的意思,奏书送上去,马上下诏不问罪,授孔僖兰台令史。 元和二年春,皇帝巡视东方,回来时经过鲁地,去阙里,用牛祭祀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奏黄帝、尧、舜、禹、汤、周六代的音乐,命令儒者讲《论语》。孔僖因向皇上道谢。皇帝说:“今天的大会,难道不是对于您孔氏的一种光荣吗?”孔僖回答道:“我听说贤明的圣主,没有不尊师重道的。现在皇上作为天子,亲自到我们这里,这是崇敬致礼老师,使圣德增辉。至于说到光荣,是不敢承当的。”皇帝大笑说:“不是圣人的子孙,哪里说得这样好的话啊!”就授孔僖郎中。 这年冬天,授临晋令,崔骃用《家林》占卜,说不吉利,阻止孔僖道:“你为什么不辞官呢?”孔僖说:“学习不为个人,出仕不选择什么样的官才做,凶吉在于自己,难道是由占卜决定的吗?”做了三年临晋县令,死在任上,遗体就地埋葬。 《后汉书·孔僖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