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 原文:杨王孙者,孝武时人也。学黄、老之术,家业千金,厚自奉养生,亡所不致。及病且终,先令其子,曰:“吾欲裸葬,以反吾真,必亡易吾意。死则为布囊盛尸,入地七尺,既下,从足引脱其囊,以身亲土。”其子欲默而不从,重废父命;欲从之,心又不忍,乃往见王孙友人祁侯。 祁侯与王孙书曰:“王孙苦疾,仆迫从上祠雍,未得诣前。愿存精神,省思虑,进医药,厚自持。窃闻王孙先令裸葬,令死者亡知则已,若其有知,是戮尸地下,将裸见先人,窃为王孙不取也。且《孝经》曰‘为之棺椁衣衾’,是亦圣人之遗制,何必区区独守所闻?愿王孙察焉。” 王孙报曰:“盖闻古之圣王,缘人情不忍其亲,故为制礼,今则越之,吾是以裸葬,将以矫世也。夫厚葬诚亡益于死者而俗人竞以相高靡财单币腐之地下或乃今日入而明日发此真与暴骸于中野何异且夫死者终生之化而物之归者也。归者得至,化者得变,是物各反其真也。反真冥冥,亡形亡声,乃合道情。夫饰外以华众,厚葬以隔真,使归者不得至,化者不得变,是使物各失其所也。且吾闻之,精神者天之有也,形骸者地之有也。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鬼之为言归也。其尸块然独处,岂有知哉?裹以币帛,隔以棺椁,支体络束,口含玉石,欲化不得,郁为枯腊,千载之后,棺椁朽腐,乃得归土,就其真宅。由是言之,焉用久客!昔帝尧之葬也,窾木为匵,葛藟为缄,其穿下不乱泉,上不泄殠。故圣王生易尚,死易葬也。不加功于亡用,不损财于亡谓。今费财厚葬,留归隔至,死者不知,生者不得,是谓重惑。于戏!吾不为也。”祁侯曰:“善。”遂裸葬。《汉书•杨胡硃梅云传》 译文/翻译:杨王孙是武帝时期的人。学习黄(帝)、老(子)“无为而治”的理论主张。家中产业上千,生活上供养自己非常丰厚,保养身体无所不至。等到生病临终时,先给儿子留下遗言,说:“我打算臝体埋葬,来返回我的本质,一定不要改变我的意思!死了就做一个布袋盛我的身体,葬到离地面七尺深的地方,尸体下葬后,从脚下扯下那布袋,使身体贴近土地。”他的儿子想默不依从,但父命难违;想按照父亲的意思办,又于心不忍,就去见杨王孙的友人祁侯。 祁侯给王孙写信说:“王孙您被疾病所苦,我近来跟随皇上去雍地祭祀,未能前去看望您。希望你保持精力,少点忧虑,按时吃药,好好地对待自己,我听说您让儿子将您裸葬,如果死者不知罢了;如果死者有知,陈尸地下,光着身子怎样去见先人?我不赞成您的想法。并且《孝经》中也说:‘人死后要有棺椁衣衾。’这也是古代圣人流传下来的制度,您何必要坚持一己之见呢?希望王孙详审。” 杨王孙读完了来信,回了一封信,说:“听说古代的圣王,因为人情不忍心白白看着他们的亲人故去,所以制定了安葬的礼仪制度。现在却超过了古代圣人制定的葬礼,所以我准备臝体埋葬,以此矫正世俗的厚葬风气。厚葬实在无益于死者,可是世俗之人却争着相互比高,费尽钱财,使财币都烂在地下。有的竟然今天埋下去而明天就被挖掘出来,这和在田野中暴露尸骨有什么两样?况且所谓死,就是生命终了时的变化,事物的归宿。回归的能够得其所,变化的能够顺其变,这样的事物就能各自返回其本真。返回本真就是进入一种玄远的境界,无形无声,才合乎道的真理。如果装饰外表来向众人夸耀,用厚葬来阻隔死者返回本真,使回归的不能得其所归,变化的不能顺其变。这是使事物失去他们各自的归宿呀。况且我听说:人的精神是天赋予的,形骸是地赋予的。精神离开形骸,各归本真,所以叫做鬼,‘鬼’的意思说的就是‘归’。死者的尸体安然自得独自呆在那里,难道会有知觉吗?用缯帛包裹尸体,装进棺椁与土地隔绝,肢体捆束,口含玉石,尸体不能腐化,渐渐郁结成肉干,千年以后,棺椁腐朽,才得以返还大地,让尸体化为乌有,回归到本真所在。由此而言,哪里用长久做客而不返回真宅呢!从前帝尧安葬时,抠木为棺,用藤蔓当绳索捆绑棺材。他的墓穴往下没有挖到泉水,往上也不散发臭气。所以说圣王容易奉养,死了容易安葬。不在无用的地方下工夫,不在没道理的地方花钱财。如果浪费钱财实施厚葬,阻留死者归真返本,不能归返无声无形的境地,死去的人什么也不知道,活着的人什么也得不到,这叫做双重的糊涂。呜呼!我决不这样做。” 祁侯看了信后说:“说得好!”于是,杨王孙死后,他的儿子便将他裸葬了。 《汉书·杨胡硃梅云传》 |